“真高兴。”
像是演戏一样的反应。
“是因为在新学校里没有找到朋友,所以觉得寂寞么……是不是这样呢?到底是怎样呢?”
“这个……那个,实际上呢,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原本能够和她轻松交谈的契机是,住院的时候阅读的斯蒂芬·金的书。她把目光停留在到那本书的书名上,“你总是看这种书吗?”她问道。
“并不是‘总是看’这种书。”
一副仿佛看到罕见事物的表情,我原本打算要故意装出冷淡的态度。
“那还看些什么书呢?”
她继续问道。
“嗯……孔茨之类的。”
马上这样回答道。
于是她马上一边说着“哦哦”,一边摆出像中年大叔一样的抱着胳膊的姿势。其实当时的我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从那以后,我就被她取了一个“恐怖少年”的外号。
“住院的时候看那种书的人还真是少见呢。”
“很少见吗?”
“因为呀,太恐怖或者太让人感觉痛的东西,这些不都是一般人想回避的东西吗?因为自己生病或者受伤,不是已经很恐怖很痛了嘛。”
“唔嗯。但是只是书里面的故事而已,所以我是没关系……”
“是么。确实是这样呢。真了不起呢,恐怖少年。”
在那之后不久便弄明白了,原来她也是非常喜欢看“那种东西”的爱好者。古今中外的都看,小说和电影也都看。似乎是因为在工作的地方没有这样的“同好者”,所以正觉得有些寂寞。——于是,在我出院之前,从John Saul到Michael Slade,她向我推荐了一些至今为止从来没读过的作家的作品。
闲话不多说。
围绕着共同的兴趣聊了一会之后我抓住机会,向水野小姐问道:“有些事想问问你呢”。
“四月二十七日——上周周一的事情。那天在这间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女人去世了。”
“四月二十七日?”
一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水野小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上周周一……吗?榊原君还在住院呢?”
“是啊。正好那天是取出管子的日子。”
“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会反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我没有自信能够在不破坏真相的情况下对事情进行详细的说明。
“没什么……那个,有些在意的事情。”
我含糊地回答道。
那天——上周周一的白天,在这栋住院楼的电梯里,偶然遇见见崎鸣。她要去的是地下第二层。那层并不是病房或者检查室,除了有仓库和维修室之外,确实只有太平间了……
……太平间。
因为是那种特殊的地方,一直让我很在意,无法释怀。所以,从那里联想到的这个问题,现在试着向水野小姐问问看。
假设那个时候,鸣的目的地是太平间的话。造访空荡荡的太平间的人类并不寻常——般来说,应该是在太平间里安置了那天在这家医院死去的某人的遗体……应该是这样吧。
为什么我会认为死去的是“女人”呢?
这个是由某件事联想到的。因为那个时候鸣说出了令人猜不透的话(我那可怜的半身……)。
“总觉得好像有点奇怪的样子呢。”
水野小姐微微鼓起一边脸颊,盯着我的脸看。
“不过我也不会要求你告诉我具体的原因……说到这件事呢。”
“想起什么了么?”
“至少在我负责的患者里没有。但是,如果是整个住院楼的我就不清楚啦。”
“那,再问一下别的——”我换了个问题。
“那天有没有在住院楼里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女生呢?”
“什么?又是女生?”
“穿着中学生的制服。蓝色的夹克,短发,还有左眼戴着眼罩。”
“眼罩。”
水野小姐微微侧头回想着。
“眼科的患者?——啊,等等、等等。”
“看到了吗?”
“不是说戴眼罩的人啦,是刚才说的那天去世的人。”
“唉。”
“等等,这么说起来……”
水野小姐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右手中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也许有这回事呢。”
“真的吗?”
“大概吧。好像隐约听到过那件事……”
她从患者、患者家属、医生和护士络绎不绝的住院楼的走廊走到了人影稀疏的候诊室,也就是表示在继续在走廊上和她站着闲谈不是太方便吧。
“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上周周一……我想确实有这回事。”
沉默了好几分钟后,水野小姐说道。
“女人……呢。好像是听说过在这里有个住院没多久的年轻患者忽然去世了。”
“那个人的名字是?” 心扑通扑通直跳得厉害。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抑制身体强烈的颤抖。
“你知道名字或者病名等等详细的情形么?”
水野小姐一瞬间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然后看了看四周,“要帮你查一下吗?”
更小声地说道。
“可以吗?”
“如果只是暗地里向身边的人打听打听,并不是什么难事。——手机有吧。”
“啊,有的。”
“号码……”
水野小姐迅速地指示我的行动,然后从白色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打听到了的话再告诉你吧。”
“真的?这样可以吗?”
“看在我们是同好者的交情上帮你。你特地跑来这里,看起来是有些特殊的原因呢。”
喜欢恐怖小说的新人护士这样说道,淘气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并朝我微笑着。
“作为交换,哪天你要告诉我理由哦。可以吧,恐怖少年?”
8
【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
看到那样奇特的招牌是在夜见山的街头,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
从夕见丘回家的路上——。
在医院与外公外婆家的中间位置(——这是根据我脑海中模糊的地图来判断的),在被称为红月街的地方下了公交车,在显眼的快餐店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散步在小小的繁华街头。虽说是周六的下午,但是街道冷清,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理所当然的全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没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也没有可以打招呼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东西,就这样慢慢地信步而行。离开了繁华街,也离开了公交车通过的地方,穿过窄小的小巷,然后走进附近全是气派的房子的地方,再从那里穿过……没有理由,随心所欲地走着。
就算迷路也没关系,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从头开始吧,这样想着。这大概是在东京过了十五年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的少年的坚强吧。
仔细想想,到今天为止来夜见山大约三个星期了,像这样随心所欲地——谁也不会在意你一消磨时间还是第一次。如果就这样走到傍晚还不回家的话,外婆一定会非常担心,到那时候打个电话告诉她吧……
终于饱尝自由滋味!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只是想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而已。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但是,世界看起来有种奇妙的褪色的样子。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是头顶上的天空笼罩着乌云,与现在的季节极不相称,说起来,这不是正好映照了今天的我的心象么……
就在刚才,看到了电线杆上写着街道名“御先町”的标志。
虽然字的写法不一样,但是这个也读作“misaki”(※御先和见崎都读作misaki。)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这个街道名写进脑海中模糊的地图。非常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我现在的所在地正好在医院、外公外婆家以及学校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央吧,大概是这样吧。
就是在那里的时候。
微微有些上坡的坡道。陆陆续续看到小商店的身影,但是基本上可以说这是一条冷清的住宅街,就在这样风景中突然——
【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
黑板上用米色的涂料写着那样的字,那个奇怪的招牌吸引了我的目光。
用冰冷的混凝土建造的三层建筑。与周围民居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虽然有点像商住混合的建筑,但是第二层、第三层看起来也不像是用作店铺或者是事务所的呢。
招牌就在第一层入口处,悄悄地挂在门边,而且那边还设计了可以直接上楼的外楼梯。对着马路,从人口过来一点的地方有一扇椭圆形的很大的固定窗户。这是展示窗吗?——而且,里面没有设置一盏灯光,感觉很朴素,而且打不开的呢。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我,再一次把目光停在了招牌上,小声地读着那上面写着的文字。
“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是什么?”
招牌下面还悬挂着一块像招牌一样的陈旧的白木板,那上面像是用毛笔字写着这样的文字。
【请进吧。——工作室m】
这是什么。
古董店吗?还是…… 忽然有种被什么人从某处盯着的感觉,于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别说是“什么人”,就连马路上都没有半个行人。
天空渐沉,终于暗了下来。有种只有御先町这条街道,比其他地方早一步进入黄昏时刻的错觉,但是我仍然带着半恐惧的心情走向椭圆形的窗子。
光线昏暗,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马上就要走到窗子跟前,把脸凑到玻璃上往里面望去——
“哇!”
发出短暂的惊叹声,我的身子无法动弹。刹那,从膀子后面到两肩、两腕,冷到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
玻璃的里面是——
铺着深红色布料的地板上放着一张黑色圆形桌子。桌子上放着披着黑色面纱,双手撩起脸部部分的面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的只有上半身的女子。
光滑白皙的肌肤,令人恐惧的美貌的姿容……那是一名少女。垂至胸前的漆黑长发。只是瞳孔是深绿色的。包裹着她的红色衣裙,也和少女的身体一样,从中间被切断了。“……真美啊。”
非常奇特,但是也非常美……那是一个几乎按照真人的身高比例制作的少女人偶。虽然只有上半身,但是就好像是故意做成那样的装饰品。
到底是什么,这里。
到底是什么,这个……
对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我,打算重新走到入口处看一看招牌的时候——
上衣口袋里传来不合时宜的震动。那是有人打电话来的震动。
奶奶就担心我了吗?
一定是这样的,一边轻轻叹口气一边拿出手机。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却是未记录的电话号码。
“——你好?”
马上得到了回应,“啊,榊原君!”
是女人的声音。我知道了——话说这是,几个小时前才听过的声音。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
“刚才说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哦。”
“唉。真快呀。”
“因为正好逮到喜欢闲聊的万事通前辈,马上问了问。前辈说她也是从别人那听说,所以也不能保证是百分百正确的情报。但是从报告等正式文件调查又很困难,所以这样也没关系吗?”
“是的——”
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不知道为何,身体再次颤抖着。
“请告诉我吧!”我一边这样回答着,视线却无法离开窗子里面的人偶。
“上周的周——确实有个患者去世了。”
水野小姐说道。
“是个女中学生。”
“啊啊。”
“好像是在别的医院做了大手术之后,才转到我们这边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顺利,但是忽然情况恶化了……连想办法挽救的时间都没有。好像是个独生女,父母那边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名字呢?”
将微暗的光线中凝视着我这边的少女的双眸,试着与“虚空之苍瞳”重合在一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道。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什么?”
“那个呢……”
回答着我的水野小姐的声音,由于信号的问题,声音断开了一小会。
“这也是从同一个前辈那里听到的,虽然她也说得含糊不清的……但是,大概是这个名字。”
“——好的。”
“去世的孩子,名字叫做misaki或者是masaki。” [b]Part1 Chapter 4[/b]
May Ⅲ
1
我再次站在御先町“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的面前,是在第二周的周五,这次是在将要接近黄昏的时候——
上周来到这里完全是个偶然。
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偶然间发现这里,但是这次情况有些不同。说起来,开始的时候也打算过来但是却没有来。因为有别的目的所以就动身了,最后,没想到又来到了这里。
到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这里的光线已经很符合“黄昏”这个词了。在发出红色光芒的夕阳中,假如现在有认识的人从对面走过来,似乎也没办法马上就能认出是谁呢,那种……
早失去了当初的目的。放弃吧回去吧。这样想着,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就在我的眼前,之前那块写着“夜见之黄昏……”的招牌出现了。
仿佛被它吸过去似的朝那边走去。椭圆形的展示窗里面和上周一样,摆放着美丽的奇特的只有少半身的少女人偶,那个“虚空之苍瞳”空洞地映照着我的身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从那之后这件事便成为我无法释怀的事情中的一个——
无法抵抗内心的好奇心,心里的某个角落在追逐着当初的目标,于是我推开了招牌旁的人口的门。
哐啷,响起沉闷的门铃声,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这里比外面的黄昏更像黄昏,以微暗的间接照明为基调,房间比大致相像中的更深,而且往里走发现那里设置了更宽敞的空间。带有一点点颜色的聚光灯在各处投影出小小的光圈。被照亮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人偶。有身高超过一米的大型人偶,也有很多稍小一些的人偶……
“欢迎光临。”
迎客的声音。
走进去的左边——正好在展示窗内侧的地方有一张细长的桌子,可以看见那里有个人影。穿着深灰色的衣服,仿佛要融入店内的微暗一般,从声音的语调来推测,应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啊……你,你好……”
“哎呀,这么年轻的男生来这里还真是少见呢。是买东西吗?还是……?”
“那个,偶然从店门口经过,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店呢。这家店……是什么店呢?”
桌角上有本陈旧的登记本。在那前面立着一块小小的黑板,用黄色的粉笔写着“入馆费五百元”。我把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零钱。
“是中学生。”
老婆婆问道。
我略微一震,端正了姿势。
“是的,夜见北的。”
“那半价就可以了哦。”
“啊,好的。”
走到桌子前,按照半价交了入馆费。伸出手来接过钱的是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掌,从微暗的灯光中透出的对方的脸,这个时候终于能够看清楚了。
雪白到好看的头发,弯曲成钩状就好像魔法师一样的鼻子。因为戴着深绿色眼镜片的眼镜,所以无法看清她的眼神。
“那个,这里是……人偶店……吗?”
我一字一句地询问道。
“人偶店……是呢。”
老婆婆微微侧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算是吧,可以说一半是店铺,一半是展示馆呢。”
“——哈啊。”
“也有卖的商品,但是价格可不是中学生能买得起的哦。不过,可以随意观赏。也没有其他的客人……”
说完老婆婆用两只手撑着桌子慢慢地探出身,把脸靠近我。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看不清楚似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倒茶哦。”
保持着这种可以感受到对方气息的距离,老婆婆说道。
“里面有沙发,所以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
“好的。啊,不过茶就不用了。”
“这样哦。请慢慢看。”
店内——或者应该说是“馆内”吧——放的音乐是和灯光同样微暗的弦乐乐曲,演奏主旋律的似乎是大提琴。这首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有些印象的曲子,只觉得是首悲伤的曲子的我,在这方面的修养一定还很不够。因为在被告知这是大师的古典名曲,以及这是在九〇年代发表的备受瞩目的曲子的时候,我也只是说了句“这样哦”表示知道了而已。
把碍事的书包放在里面的沙发上,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参观了各处陈列的人偶。
开始的时候我还忍不住时不时地偷瞄一下桌子那边的老婆婆的行动,不过,不一会儿就完全顾不上她了。完全被人偶们吸引了,根本顾不上别的。
在微暗的室内黄昏下,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卧躺着。有的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睁大眼睛,有的半闭眼睑陷入沉思中,有的则是沉沉睡去……
那些人偶大多数被做成美丽少女的模样,不过当中也有少年,也有动物。还有一些东西采用了把人与兽混在一起的不可思议的造型。不只是人偶,墙壁上还装饰了很多画——幅描绘着不知是何处的梦幻风景的油画非常显眼。 不只是展示窗里的人偶,大约有半数的人偶都是之前所说的那种“球体关节人偶”。手腕、肘部、肩、脚腕、膝盖、裆下……各部分的关节都是用球体做成,能够自由的活动,摆成各种姿势,营造出某种独特的凄美氛围。
要怎么形容才恰当呢?虽然有一种冷冷的或者是淡淡的真实感,但是却不是真实存在的。
表面看起来像人,实际上和人并没有相似之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实际上却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好像在这边世界与那边世界之间微妙的地方,勉勉强强以这种形态存在着……
不知不觉。
我不断地深呼吸着。自己必须代替无法呼吸的他们还有她们呼吸空气,不知不觉我已经开始陷入这种奇妙的想法中。
对于这类型的人偶,我有一定的了解。
在父亲的藏书室中看到德国人偶制作师汉斯·贝鲁梅鲁的照片集,大概是在即将升上初中之前的寒假。多多少少受到这个的影响,在日本似乎也很流行制作同种类型的人偶,而且也在好几本照片集中见到过——
如此靠近实物’而且还能看到这么多个,这还是第一次呢。
我有意识地深呼吸。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最终连自己的呼吸也会停止一样。
大部分的人偶,会附上一张写着制作者名字的纸片。墙上的画也是如此。虽然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名字,不过说不定也有一些是我认识的呢,也许这些名字当中也有一些著名的作家呢。
【请这边走。】
就在我看完了陈列的所有人偶,准备回到沙发那里拿回我的书包的时候,发现在房间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的墙上,贴着一张标有箭头的纸。
文字旁边的箭头指向斜下方。咦?带着疑问重新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里似乎有楼梯通往地下室。
我转过头看看了老婆婆。
她坐在桌子前面微暗的灯光下,一直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睡着了吗,还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呢?总之——
明明白白地写着“请这边走”,所以应该也不算是我自己擅自走下去的吧。
我一边不停地用力深呼吸,一边轻轻地走向楼梯。
2
地下室的空间比第一层要小很多,简直就像个地窖。气温也很低,真是冷到不行了。
为了减少湿气而开启了除湿装置吧。虽然一边想着这种现实中的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脚开始往上窜的凉气,有种往下走一层,身体的能量都被吸走了的感觉。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脑袋一阵眩晕,就好像身上背着看不见的东西,肩膀变得越来越沉重。
和我那没有确切依据的预想一样,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是与世隔绝的景象。
与第一层一样的微暗灯光,但是在比第一层更多的白色强光中——。
古老的牌桌上、扶手椅上、壁橱里、暖炉里,或者是床上……直接搁置了很多人偶。不是“人偶”,“它们是各种各样的零部件”,这么说应该更恰当吧。
与展示窗中的少女一样只有上半身的被摆上在桌子上,只有胴体的被摆放成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好几个只有头部或手腕的被摆放在装饰架上……就是这种景象。
暖炉中立着好几只手腕,椅子和架子下面伸出好几只脚……
这样一番解说避免不了大家的责备,认为我很怪癖或恶趣味,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乍一看,包括零部件杂乱无章的摆放方式,整个空间布置都是毫无秩序的,但是,怎么说呢,还是能够感觉到具有在某些方面的一致性的美感——,不,也许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吧。
除了白色墙壁中的暖炉之外,还建造了好几个壁龛的凹处。当然那些地方也变成了放置人偶的地方。
有着与展示窗中的少女极其相似的容貌,仅缺少右腕的人偶站在壁龛里。旁边的壁龛里,放着一个合上像蝙蝠一样的薄薄的翅膀,脸的下半部分被遮挡的少年。还有一对没有胴体的美丽的双胞胎也被放在壁龛的。
马上就要走到地下室的中间位置了,我更加有意识地反复深呼吸。每一次呼吸凉气就浸进肺部,然后扩散至全身,我是不是离放置人偶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呢。突然我注意到了。或者说——
与一楼一样流淌着微暗的弦乐乐曲。如果音乐声停止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够听见在这个冰冷的地下空间里,那些人偶相互交谈的秘密耳语呢——边这样想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会被这些东西包围着呢?
像这样一本正经地自己问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吧。
啊啊。为什么我现在才……
……当初的目的。说得难听点,就是“跟踪”。
第六节课结束后,喜欢蒙克的望月优矢说我们两个人的家在同一个方向,所以结伴走出了教室。然后和风间、勅使河原,还有身材矮小的娃娃脸男生前岛(实际上好像是剑道部的高手)不知为何走到了一起,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走廊的窗户看到了正走在校园里的见崎鸣。和之前一样,从今天下午的课程开始,她就没有出现过,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详——
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所作所为,如果被和我在一起的同伴看见的话,他们应该会被吓到,然后对我说“又来了”吧。“那,我先走了。”我突然说道,说完便跑开了,把他们丢在一边。
这周的周一和周二,连着两天鸣都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不会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吧?我越来越担心了,但是,周三的早上她却出现了,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坐在最后一排窗边的位置,安静地坐着一直都没动过——点儿也没看出有受伤或者生病的迹象呢。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想着也许能和上周一样在屋顶上聊会天,但是期待很快就落空了。她根本不在屋顶上。那天就那样结束了,不过第二天周四和周五——也就是昨天和今天,有几次找到了机会,多多少少也和她聊了一会。老实说,虽然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好好说说话,想和她说更多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呢,就这样一直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了她的身影。
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仅仅是因为当下的冲动,我采取了行动。飞奔着离开了校舍,朝着她前进的方向跑去,看到她一个人从后门走出校外的身影。虽然也可以大声叫住她,但是我没有这么做,而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总而言之,这个就是,当初的目的——“跟踪”的起因。
对于校外马路的熟悉程度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好几次跟丢了又重新找到她的踪影,就这样一直追逐着鸣的背影。虽然也想过要在可以假装自然地和她打招呼的距离的时候叫住她,但是为什么直到最后都没有缩短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呢?怎么说呢?因为这么做的话就好像跟踪她这件事情本身变成了目的一样……
然后——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最终还是完全失去了鸣的踪影,这就是之前说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走出去,就这样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这里——御先町的“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
见崎鸣。
围绕在她身上的不协调感——也可以说是“谜”吧——从上学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周多,这段时间里这种感觉慢慢地变强变大,现在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某种“形状”。
但是,又没办法明确地把握它。不明白的事情和无法判断的事情堆积如山……不,不明白的事情绝对比较多。还有上次水野小姐告诉我的事。有什么办法可以停下来就好了,考虑得再多也还是很难解决……老实说,我现在几乎已经走投无路了。
直接向本人询问是最快的捷径,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知道是知道……
“……啊……”
我不自觉地发出惊呼声,是因为建造在地下的异样的空间里,发现了至今为止还没有看过的,放在最里面的东西,那个是——
立在那里的是,足足有小孩子那么高的纵向长的涂黑的六角形箱子。
——棺材?没错。那就是棺材。西洋式的大型棺材静悄悄地安放在那里,然后那里面……
晕眩的头部强烈地摇晃着,我一边用两手摩挲着已经冰冷的肩膀,一边向那个棺材走近。装在里面的人偶——与这一层里的其他人偶的风格有些不同,这个人偶没有眼睛。
这是一个手、脚还有头部,所有的零部件都很完美的少女人偶,穿着苍白而轻薄的裙子,躺在棺材中。
比真人体型要小一点。我想可以确信的是,我知道有个人和这个人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说……
“……鸣?”
发出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为什么会这样……”
与人偶一模一样的是鸣。
虽然头发的颜色是褐红色,和鸣不一样,而且头发长度在肩膀以下,但是那张脸,加上那个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所认识的鸣一模一样。
右边眼睛直直地看着空中,那就是“虚空之苍瞳”。左边眼睛隐藏在头发里。比真正的鸣更像白蜡的肤色。淡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看起来就像是现在正在诉说着什么的样子……
……说什么。
对谁。
究竟,你……
我轻轻地用手抱住越来越觉得晕眩的头,就这样一直呆呆地且沉醉地站在棺材前。——这个时候。
理应无法听到的她的声音,却突然传人了我的耳朵里。
“唔。你不讨厌这种东西吗,榊原君?”
3
当然不是棺材中的人偶在说话,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即使是一瞬间,我也陷入那种错觉当中,不是我说得夸张,那种惊吓就像是肺部发生爆炸一样。虽然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视线却仍然被人偶的嘴唇强烈地吸引住了。
呼……,接下来却听到了轻轻的笑声。当然,这个时候人偶的嘴唇完全没动。
“为什么……”
接下来还是她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是见崎鸣的声音,一定不会错的。这个声音果然是从眼前的人偶那里传来的。
幻听?难道说,这个……
我松开抱着头的两只手,用力地摇着头。就这样重新看看人偶。
——于是。
拉开暗红色帘子,就站在我眼前,从那个棺材的后面走出来。她——真正的见崎鸣,默不作声的现身。
虽然穿的并不是裙子,而是夜见北的制服,但是在我眼里,她看起来完全就像是立在那里的人偶的影子实体化之后现身的样子。
不自觉地发出“唔唔”的低吟声。
“为什么……”
“我并不是想吓唬你才躲起来的。”
鸣说道,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
“碰巧今天你也到这里来了,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说着的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或者说为什么忽然从那种地方出现啊。真是的……
鸣安静地走到棺材前面。没有带书包。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人偶。
“觉得很像。”
她向我问道。
“——啊啊,嗯。”
“确实……很像吧。但是,这只是我的一半。说不定不是一半,也许一半都不到。”
这样说着的她,慢慢地朝人偶伸出了右手,将褐红色的头发拢上去。隐藏的左眼就这样露了出来。那里并不像鸣那样带着眼罩,而是与右眼相同的“虚空之苍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终于开口询问她,鸣忽然从上至下地轻抚着人偶的脸颊。
“偶尔下来而已。因为我不讨厌这里。”
——就算她这么说也还是不明白呢。
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个建筑物里?
“话说回来,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
离开了人偶的棺材,鸣向我这边转过身来。
“为什么你——榊原君今天会来这里?”
我当然也不能告诉她,我是从学校一路跟踪你过来的。
“之前就很在意这家店。上周偶然间从这里路过发现了这家店呢。所以今天决定进来看看……”
鸣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点头说了句“这样”。
“真是有趣的偶然呢。——像这种在展览馆里的人偶,也有人会觉得很恶心吧。榊原君好像不这么认为呢?”
“嗯,算是吧。”
“你怎么看呢?进来看过之后。” “觉得很厉害。虽然说不太清楚,但是很漂亮,感觉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一看到它们,胸口就会骚动不安……”
拼命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但是还是笨嘴笨舌的。鸣没有回应我什么,朝着墙上几个壁龛中的一个走去。
“我最喜欢这个孩子了。”
鸣看着壁龛说道。那里放的是不久前我才看过的漂亮的结合在一起的双胞胎的人偶。
“非常宁静温柔的脸。像这样连结在一起,还能如此安心,真是不可思议。”
“不正因为连结在一起才会觉得安心的吗?”
鸣嘟囔了一句“不是吧”。
“如果是因为没有连结在一起才安心的话,就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唔——嗯……”
一般来说不是反过来才对么?我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一直观察着她的行动。我正想着她接下来是不是会再次转向我这边的时候,她突然这样说道。
“你很在意吧,我的左眼为什么会带着眼罩。”
“啊……没有……”
“那就让你看看吧。”
“咦?”
“那就让你看看吧,眼罩下的真面目。”
鸣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左手手指的指尖放在白色眼罩的边缘。右手手指的指尖摘掉挂在耳朵上的细绳。
我大吃一惊,惊慌失措,但是视线却无法从她手上的动作移动——直在流淌着的弦乐乐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这个异样的万籁俱寂的地下室中,只有沉默的人偶包围着我们,有种正准备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感觉,我惊慌失措地把这些想法打消了……
……不一会儿。
鸣的眼罩取下来了。在看到她露出的左眼之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那个是——”
虚空之,苍瞳。
“那个是,装上去的假的眼睛?”
与棺材中的人偶一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她的右眼,那明显材质不同的黑色瞳孔。与人偶的眼窝中镶嵌的瞳孔相同,闪耀着无机质光芒的苍之瞳,在那里……
“我的左眼就是‘人偶之眼’。”
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鸣轻轻地说道。
“因为会看到一些看不见反而更好的东西,所以平时会遮起来。”
——她这样说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理由。
头再次开始眩晕。呼吸也有点混乱,感觉心脏就在耳边发出鸣叫声一样。相反的身体却比之前更觉得冷了。
“不舒服吗?”
被这样问道,我慢慢地摇摇头。鸣微微眯起那只不是“人偶之眼”的眼睛,“不习惯的话,也许是因为这种地方不太好呢。”
“不太好?”
“人偶……”
鸣说到一半便不再继续往下说,重新戴上了眼罩。然后更正道。
“人偶呢,是很空虚的呢。”
夜见之黄昏,虚空之……
“人偶是空虚的,身体和心都是,非常的空虚……空空如也。那是‘死’都能穿过的空虚。”
仿佛要悄悄地揭开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鸣继续说道。
“空虚之物,必须要用什么东西来填满。如果是在这种闭合的空间里,被置于这种平衡状态下的话……更是这样。所以呢,在这里呆着不觉得有种被吸走了的感觉么?从自己身体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
“啊啊。”
“虽然习惯了的话也就没什么了一走吧。”
鸣说完便从我身旁走过来,走向楼梯。
“上面会比这里好一点。”
4
入口处的桌子旁,没有看到之前的老婆婆。到哪里去了呢?去洗手间了么?弦乐乐曲也停下来了,微暗的店内一馆内安静得令人害怕。怎么说呢,这就像是“死”从某个地方穿过的感觉……
鸣好像完全不害怕一样,坐在我放书包的沙发上。我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坐下来,正好和她斜着面对面坐着。
“经常来这里?”
沉默一阵之后,我先问道。
“——算是吧。”
像是低声自语一样,鸣回答道。
“家在这附近么?”
“算是这样吧。”
“这里,外面的招牌上写着‘夜见之黄昏……’,是这家店——展览馆的名字吧。”
鸣一言不发地额首。我继续说道,“‘工作室m’呢?招牌下面有这样的牌子。”
“指的是二楼人偶工作室。”
“都是在那里制作的呢,这里的人偶。”
“kirika的人偶呢?”
鸣补充道。“kirika?”
“汉字写作雾雨的‘雾’,果实的‘果’。就是雾果呢。——在上面的工房创作人偶的人。”
这么说起来,附在陈列的人偶上的纸条,写着制作者名字——“kirika”或者是“雾果”——好像是有几个。大概挂在墙上的油画上也有吧。
“地下室的人偶也是么?”
我朝里面的楼梯看了看,“那里的人偶都没有贴制作者名字的纸条。”
“大概全部都是雾果的作品吧。”
“棺材里的那个也是?”
“——没错。”
“那个人偶,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和你那么像?”
鸣微微地歪着头,说了句“谁知道呢”搪塞过去了。——假装不知道?唔。我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应该是有原因的。当然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是——
我轻轻地吸气,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想要问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要怎么问才好呢?从哪个问题开始问好呢?——就算我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吧。最优的选择就是找一些应该可以得到答案的问题吧……
“在屋顶上和你说话的时候就想问你了。”
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我开口问道。
“第一次在医院的电梯里遇到你的时候,你拿着的东西——那个也是人偶吧。”
之前都是冷淡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今天鸣的反应却不一样。
“是呢。——没错。”
“那个就是‘要送过去的东西’么?”
“——没错。”
“你乘电梯到了地下二层呢。你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太平间吧?”
于是鸣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似的避开了我的视线,一阵沉默。至少没有直接说“NO”。我是这么觉得。
“那天——四月二十七日,那家医院里有个女生去世了呢。那个孩子……”
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吧。鸣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看起来如同白蜡一般。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啊啊……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就变得和地下室的棺材中的人偶一样了么?这种荒唐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脑海中,自己也吓了一跳,心微微一颤。
“……那个,那个。”
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那个呢,但是那个……”
根据上周周六,水野小姐打来的电话得知的信息——问题就是那天,在医院里去世的不知是名字叫做“misaki”还是“masaki”的女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意味着什么呢?要给这件事想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尽管如此……
“见崎你,有没有姐妹?”
终于下定决心这样问她——会儿之后,鸣的视线依然看着别处,沉默地摇摇头。
——好像是个独生女,父母那边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那个时候,在电话里水野小姐确实这么说了。
死去的孩子是独生女。鸣也没有姐妹。尽管如此也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如果没有姐妹的话,有可能是表亲,或者……考虑了很多的可能性。
就和“misaki”或者是“masaki”这个名字的问题的一样。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或者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就这样被传来传去也说不定……
“那,是为什么呢?”
我用一种假装轻松的语气询问道。
“究竟是为什么呢?”
鸣把视线转回我这里,回答道。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漆黑的眼睛,怎么说呢?好像看穿一切的样子,有种冰冷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这次换我逃避她的视线了。
两只手臂上微微冒起了鸡皮疙瘩。脑袋中,感觉像是被无数小虫子缠绕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再次有意识地深呼吸,同时慢慢地看了一遍陈列着的人偶。好像它们都在注视着我一样。桌前的老婆婆还是没回来……忽然想起,十几分钟前还在那里和老婆婆说过话。交谈中有句话,现在才回想起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啊,我依然觉得混乱。等等——不,应该是非常混乱。
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把目光转向鸣。在灯光下,有那么一瞬间,把坐在沙发上的她看成是全黑的影子。让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她的时候的感觉。没有清晰的轮廓,存在感薄弱的“影子”……
“除了这件事情,你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吧。”
鸣说道。
“啊,那……”
“已经不能再问了。”
对于我想直接问的问题,她马上给出了回答。我的目光停留在她别在胸前闪着光的姓名卡上。满是污渍和褶皱的淡紫色衬纸上,用黑笔写着“见崎”两个字——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再张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转校过来之后,不知有多少次感觉怪异了。而且……所以呢,那个。”
“所以说小心一点为妙。”
鸣一边用指尖轻抚着眼罩的边缘,一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说不要离我太近比较好呢……不过,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什么?”
“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榊原君。”
鸣再次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慵懒地靠着沙发。
“有这样一段故事。”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开始继续往下说。
“这是以前……在二十六年前的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故事。——这个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吧。”
5
“距今二十六年前,夜见北三年级有个学生。这个学生,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受到大家的喜爱。学习优秀运动万能,在画画和音乐上也都很有才能……但是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优等生呢,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也有恰到好处的脆弱之处……据说,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大家都很喜欢他。”
鸣一直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地方,静静地说道。我沉默着倾耳聆听。
“但是呢,升上了三年级,班级换成三班之后,那个孩子在第一学期开始,正好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忽然死掉了。据说是一家人乘坐的飞机发生了坠机事件,不过还有很多种传言。也有的说不是飞机坠机而是车祸之类的,还有的说是家里发生了火灾……还有很多不同版本。
“总之就这样,班里所有人都受到了沉痛的打击。骗人的,难以置信……大家都沉浸在这无尽的悲伤当中,但是这时候,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鸣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我依然沉默不语。不知道要做何种反应’现在心里只是充满了困惑。
“那家伙才没有死呢。”鸣轻轻地继续说道。 “大家看,现在不是也在那里么。然后指着那孩子的课桌说道,大家看,那家伙就坐在那里哦,还活着呢,正好好地坐在那里……
“就这样,接连不断地出现对这些话表示赞同的学生。真的,那家伙没有死,还活着,现在也坐在那里……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这种说法在整个班级里蔓延开来……
“班级中受欢迎的人忽然以那种形式死去的现实,任谁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吧。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吧。但是一但是,问题是呢,据说在那之后一直维持那样。”
“——那样?”
从她开始说这段故事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开口提问。
“那个是……”
“在那之后,班里所有人都装出那孩子现在还活着的样子。现在也还是作为这个班级的一员坐在教室里,好好地活着。所以呢,今后大家也要一起努力哦,大家一起迎接毕业的那天吧,装出这种样子……”
——大家一起好好度过最后一年中学生活吧,一起努力吧。
鸣把二十六年前“老师”的话重复了一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在第一天上学的早上,久保寺老师把我介绍给班里的同学的时候也听到过。
——大家一起努力吧。然后到了第二年的三月……
最后在这样的状态下,三年三班的同学们度过了他们的中学生活。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桌子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同学们偶尔和他说话,一起玩游戏一起上学什么的……当然,这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校长还特别为那孩子准备了座位。
“我说,这些都是真的么?”
我忍不住问道。
“是传言或者传说之类的?”
鸣什么也没说,继续淡淡地说下去。
“毕业典礼之后,在教室里拍了毕业照,全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一起。然而事后,看到冲洗出来的照片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了。”
鸣停顿了一小会后,这样说道。
“据说在那张集体照的角落里,拍到了实际上不应该存在的那个孩子的身影呢。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和大家一样站在那里微笑着……”
啊啊,果然是传说之类的么。也许是“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
中的一个。——不过,还真是能让空气凝结的话题呢。
虽然这样想着,不过怎么说呢,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为了忍住笑意,脸颊微微地抖动着。鸣始终面无表情。
就这样盯着某个地方沉默了好一阵子,好几次轻轻地上下耸了耸肩膀……最后,低声补充道。
“那个孩子个死掉的学生呢,名字叫做misaki。”
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misaki?”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那个是……姓氏?那名字呢?是男生?还是女生?”
“谁知道呢。”
不知道么,还是知道却不想说呢。从略微歪着头的鸣脸上的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也有人说不是misaki,而是masaki,不过这么说的还是占少数。我想应该不是masaki,果然还是misaki吧。”
……二十六年前。
我在心里反复回味着刚才鸣说的话。
……二十六年前,夜见北三年三班有一名叫做misaki的受欢迎的学生……
……啊,等等。等等。
我想起来了。
说到距今二十六年前,不就是妈妈——十五年前去世的妈妈,理津子上中学的时候那会么?说不定……
我的反应有些微妙的变化,不知道鸣是否注意到了。她再次靠向沙发背,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这样说道。
“这个故事呢,还有后来哦。”
“后来?”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那些就像是开场白一样呢……”
她正说着的时候,我搁在沙发上的书包里,响起一阵吵闹的电子音。那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我好像忘记把它设置成振动模式了。
“啊。抱歉。”
急忙把手伸进包里,把手机拽了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夜见山·外公外婆家”。也不能不管它,所以接起了电话。
“啊啊,恒一?”
正如我预计的一样,传来的是外婆的声音。
“你在哪里呢。都这么晚了……”
“那个,对不起,外婆。从学校出来回去的时候稍微绕了点路……唔,马上回去了。——身体情况?唔,没事的。不用担心哦。”
慌慌张张地挂掉电话的时候,店里又开始播放起一度消失的弦乐乐曲。哎呀,一边想着一边转过头去,发现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入口处的桌子前。她正看向我这边,但是还是看不清隐藏在厚厚眼镜片下的眼神。
“讨厌的机器。”
鸣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皱着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
“无论在哪里都能联系上,都会被抓住呢。”然后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朝里面的楼梯走去。——为什么?又一次走向刚才那个地下室的房间吗……?
追上她么。但是,如果追上去了,她的身影却从那里消失了的话……喂,你没事吧。在想什么荒唐事呢。——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不可能。所以呢……不,但是……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差不多到打烊的时间了哦。”老婆婆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道。
“好啦,今天就请回去吧。” [b]Part1 Chapter 5[/b]
May IV
1
5月25日 (周一)
5月26日 (周二)
第一科 英语
第二科 社会
第三科 数学
第一科 理科
第二课 语文
第二周,在教室的公告栏上看到了这样的日程表之后,“啊啊,这样哦。”,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五月下旬——一般的学校都会在这个时候进行期中考试。下周周一和周二两天,只考主要的五个科目。
一直忙碌于搬家、住院和转校的事情,总觉得反而对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感觉麻木了。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从开始上学到现在大约已经过了两周了,当初的紧张感已经少了很多,但是还没有融入新的团体。也交到了几个可以闲聊或者开开玩笑的朋友,这个学校的步调或者说节奏都和之前的学校很不一样,不过我渐渐地也能够适应了。按照现在这个状态,应该可以毫无阻碍地这里生活到明年三月份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
在这当中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在意——
围绕着见崎鸣的,无法明确抓住那种“形态”的不协调感。如果说,缓缓地播放着不算难听的宁静的旋律看作是这个学校的日常形态的话,在那当中却响起了不绝于耳的不协调之音,就像是这种感觉吧……
“期中考试结束后,马上就到升学(就业)指导周了啊。”
敕使河原发着牢骚,焦虑不安地抓着茶色头发。“又要和老师说那种老生常谈的话题,真是超级郁闷的。”
在一块儿的风见,听到他的牢骚后,干脆地说道:“没问题的。”。
“这几年,高中刚升学率高达95%哦。没问题的。你一定也能考上高中的。”
“你这是在鼓励我么?”
“我倒是想这么做。”
“这不是在耍我吧?”
“才没有呢。”
“哼。算了,总之,和你的腐之缘也就到毕业为止啦。我会很坚强的。”
敕使河原朝着“外表像个优等生”的青梅竹马,装作永别一样挥挥手说道,然后再看看我这边。
“榊,你有什么打算呢,高中的事。回东京吗?”
“啊啊,嗯。明年春天爸爸就从印度回来了。”
“上那边的私立学校?”
这次是风见问我。
“嗯,大概吧。”
“真好呀,大学教授家的大少爷。要是我也能在东京上高中就好啦。”
虽然勅使河原总是这样说着令人讨厌的话,但是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说话语气干脆利落’所以听着也不会觉得不愉快。
“榊,反正你爸爸肯定有可靠的门路,都把路铺到大学门口了吧。”
“才没那回事呢。”
我立刻否定了他,他的猜想根本就是无的放矢。话说回来——
在东京的时候所就读的K**中学的理事长和父亲好像是同一所大学中同一个研究所的前辈和学弟的关系,之前好像就是来往亲密的朋友。而且,这次我转校的事,是以明年会回到东京为前提采取的特殊处理措施。也就是说,就算这一年会在这里的公立学校上学,等到升高中的时候可以参加“从K**初中升入K**高中”的内部升学考试——大概就是这样。
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因为任谁听了一定都不会觉得是件有趣的事吧……
这是五月二十日,周三放学后的事。
第六节课结束后,我们几个人一起结伴走出了教室,并排走在走廊上。今天,从早上开始,外面一直下着雨。
“话说回来啊,这所学校,修学旅行是去哪里呢?”
听到我的问题,勒使河原皱着眉头回答道:“都告诉过你啦。”
“去年去的啦,去了东京。我还借此机会上了东京塔呢。还去了台场呢。榊呢去过么?东京塔。”
……还真没去过。
“去年……一般不都是三年级去的么?修学旅行啥的。”
“夜见北都是定在二年级的秋天啦。以前好像是三年级去的。”
“以前?”
“啊……啊啊。对吧,风见。”
“啊,嗯。好像是那样呢。”
怎么说呢,他们两个人的反应,感觉上好像有些迟疑。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一样地问道。
“为什么改成二年级的时候去呢?”
“谁知道啊,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勅使河原不耐烦地生硬地回答道。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马上就要考试了,比起这个,还有空想那些事呢。”
风见回答道。他停下脚步,摘下眼镜,开始擦拭起镜片来。
“唔。在公立学校还有这样的事呢。”
为了等风见我也停下了脚步,把身子靠向走廊的窗户,往外望去。这是在三楼的窗户。如果不到眼前看,根本发现不了正在下着雨,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打伞。
——因为不讨厌雨。
想起鸣不知何时说过的话了。
——最喜欢严冬的冰雨。马上就要变成雪之前的雨。
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虽然周一来上学了,但是都没有和她正面交谈的机会。上周,在御先町的人偶展览馆遇到的时候的事情,也许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诡异了。那个时候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她说过,关于“二十六年前的misaki的故亊”,“就像是开场白一样”,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些话啊。虽然我也觉得反正那只是“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类的东西,但是,果然。她说的“还有后来”,究竟在这之后接下去还有怎么样的怪谈故事呢。——话说,好像上上周,勅使河原在美术课之后隐约有提到过“被诅咒的三班”这样的话。
“那个呢?”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面对着他们,试着询问道。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事,你们两个都知道吗?”
一瞬间,风见和勅使河原明显感到不安了。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啊,我说啊,榊,你……不是完全不信这一套的么?”
“你从哪里……从谁那里听来的?”
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出鸣的名字。
“怎么说呢,听到别人在说。”
我这样回答道,“你知道多少?”
风见马上一本正经地朝我逼近。
“那件事,你知道多少了?”
“知道多少……大概只有开始那一点吧。”
比我相像中还要强烈的反应,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有个受大家欢迎的学生,然后忽然死掉了……大概只有这么多。”
“只知道事件发生第一年么?”
风见喃喃自语地说着,然后往勅使河原那边看了看。勅使河原噘着嘴一脸困惑的表情。
“怎么啦?三个人脸上都那么严肃。”
发出声音的是偶然从我们旁边经过的三神老师。也许是有事要商量吧,樱木由佳利也在她身旁。
“啊。这个那个,那个呢……”
还没有习惯在这种地方那么近距离的和三神老师说话,所以觉得很不适应。就像是要制止没办法顺利回答问题的我一样,风见抢先一步走向老师。然后他直截了当地这样说道。
“刚才我们,在说事件开始那年的事情……好像已经有一些传到榊原君耳朵里了。”
“——是么?”
三神老师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歪着头,总觉得这个时候三神老师的反应也有种奇怪的感觉呢。这时听到我们的谈话的樱木,她也和风见、勅使河原一样,一副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的样子。
“头疼的问题……”
三神老师低声说道,一直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沉思的表情。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见压得非常低的声音。
“……不明白。但是……尽量悄悄地……果然现在……总之先看看情况……” 2
“外婆还记得二十六年前的事吗?”
那天,放学回家后,我马上向外婆询问道。
她和祖父两个人一起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眺望着雨中的庭院。“欢迎回来。”,她刚说完不久便听到孙子提出的问题,“哈啊?”表示迷惑地眨着眼。
“还真是久远的事呢。二十六年前么?”
“嗯。妈妈那时候和我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是在夜见北读初三那年。”
“理津子初三的时候……”
外婆用手撑着脸颊,靠在藤椅的扶手上。
“啊确实,班主任还是个帅气的男老师……是社会科的老师,还在戏剧部还是什么的担任顾问。可以说是个热血老师呢。是个同学们都喜欢的老师呢。”
一边慢慢地组织语音,一边眯着眼睛望向远方。身旁的外公,不住地点着头。
“妈妈在哪个班呢,三年级的时候。”
“班级?——我想想。”
外婆侧眼望着外公,看见外公不住地点头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初三的活,好像是,三年三班吧……啊啊,是三年三班呢。”
不会吧,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听到这个答案,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想不通呢。并不是吃惊,也不是恐惧。——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在脚边发现一个深不见底且巨大黑暗的洞穴一样。
“三年三班呢。确定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是很确定了。”
在外婆说话的同时,外公还是点了点头。
“毕业纪念册什么的,还留着吗?”
“我想我们家是没有。如果有也应该在阳介那里吧。出嫁的时候,那孩子应该把这些东西都带过去。”
“这样哦。”
不知道爸爸现在还把这些东西放在身边么。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印象曾经看过那些东西。
“那,外婆。”
我继续询问道。
“二十六年前,妈妈在三年三班的时候,有没有同班同学在事故中死去之类的事情发生?”
“事故?同班同学……”
外婆再次望向外公,然后目光不安地在院子里游走,最后“呼”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好像是有回事呢。”
半自言自语地回答道。
“不过我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事故了。是很好孩子呢,真是太可怜了,那个时候……”
“名字叫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加强了语气:“是不是叫misaki?那个孩子。”
“——不知道呢。”
外婆再次不安地看着庭院,躲避我的视线。
“misaki、misaki……”
外公用嘶哑的嗓子低声道。
“你好,你好。”
笼中能够模仿人说话的八哥怜酱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好,怜酱。你好……”
“也许怜子记得更清楚一点呢。”
外婆说道。
“但是,怜子阿姨这个时候才三四岁吧。”
考虑到两姐妹的年龄差,差不多是那样吧。于是外婆,“啊啊,没错没错。”忽然反应过来,用力地点点头。
“理津子要考高中,又要照顾怜子呢,那一年还真是辛苦呢。你外公每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完全帮不上忙呢。”
“对吧?”外婆说着,用力瞪着像跟班似的不知道在嘴里嘟囔着什么的外公。
“为什么?为什么?”
怜酱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怜酱。为什么?”
3
怜子阿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晚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好像喝了不少酒似的,闻见那味道我就知道了,而且眼睛还有些充血,眼神迷离。
“下周的期中考试,恒一君觉得自己能轻松搞定吗?”
怜子阿姨整个身子都陷在客厅的沙发里,好像是注意到我也同一个房间里,忽然这样问道。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虽然还没有到“烂醉如泥”的程度,但是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怜子阿姨。
“不是啦。”
虽然觉得很困惑,但是我还是老实回答了。
“因为这也是必须好好努力学习才可以做到的呢。”
“算了,我先去睡了。”
怜子阿姨背过身去发出轻笑声,然后一口气喝光了外婆为她准备的玻璃杯里的冷水。远远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
死去的妈妈,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喝醉过吧,相像着这样的事情。于是自然而然地,觉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同时,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啊——啊,今天真是累死了。” 怜子阿姨坐在沙发上痛快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带着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神望着我。
“成年人还真是不容易啊。很多方面呢,应酬啊人际关系之类的。而且……”
“没事吧,怜子?”
外婆担心地侧着头走过来。
“还真是少见呢,这么晚了都。”
“今天这就睡觉了吧。明天早上起来再洗澡。——晚安。”
怜子阿姨突然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叫住她。
关于之前说到的二十六年前那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马上确认一下。
“……怜子阿姨也知道么?二十六年前的那个故事。”
本来已经起身,挺起腰的她大吃一惊,又回到了沙发上。
“唔。——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呢。”
“‘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这个是另外一种哦。”
“怜子阿姨也是上中学的时候才知道的吗?”
“没错。无意中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言。”
“我妈妈读初三的时候,正好就在那个三班吗?”
“——是之后的事了。”
怜子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前面的头发,慢慢地仰头望着顶棚。
“之后理津子姐姐才告诉我的……”
“‘后来’呢?”
我乘胜追击,接二连三地提出问题。但是,怜子阿姨表情渐渐僵硬,然后忽然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就到这里吧,恒一君。”降低了声调,这样说道。
“你是知道的吧,怜子阿姨。”
“……”
“对吧,怜子阿……”
“像这种故事,总是喜欢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这时候,从厨房的椅子上起身的外婆,用双手捂着脸。那动作就好像是尽量不看、不听我们的谈话的样子。
“目前,恒一君还是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怜子阿姨说道。站起来把身体挺直了,直直地盯着我这边。恢复到我所熟知的冷静的语调。
“有些事呢,想弄明白要看时机是否合适——一旦错过了,不如就这样不知道还比较好吧。至少,在下一次时机来临之前。”
4
第二个周四也是一样,从早上开始就没看到见崎鸣的身影。
马上就要考试了……她没事吧?
完全不了解鸣的学习能力还有学习成绩。话说回来,在上课中她被点名读课文或者是解题,像这样的场景一次也没见过呢。——但是,首先来说,按照现在这样总是请假的话,出席数不就不够了么?
如果把这些担忧告诉她本人,也一定会马上被她回嘴说“和你没关系吧”。
想着要不要直接和她联系一下呢。但是,仔细想一下,转校过来的我还没有拿到《班级名册》。所以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虽然说如果想知道的话调查一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住址果然是在那个人偶店——不,人偶展览馆附近吧。而且像那天那样,会时不时地到店里看看人偶吧。——没错——定是这样的。
在某个地方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眼罩下的左眼,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又是因为什么事变成那样的呢。也许本来身体就不太健康。因为这个,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在旁边看着,也总是休假不去学校……啊啊不对,或者是……
我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班级中担心着这种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去想。算了,因为这种事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在这当中——
这是午休过后,为了上第五节美术课而向美术室所在的0号馆走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无意之中回过头仰望校舍的屋顶,发现了她的身影。
上上周上学的第一天,她就坐在操场树阴下看着我们上体育课,现在的情形几乎和那个时候一样。她就在四周围绕着的铁栅栏那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和我在一起的是喜欢蒙克的望月,我只扔下一句:“等等我。”然后就朝着我不久前才刚从那里走出来的钢筋混凝土校舍——C号馆的方向飞奔而去。冲刺似的跑上了楼梯,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通往屋顶的钢制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碰巧今天放进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一边发出闷闷的呜呜声一边震动着。什么事?是谁?正好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我走出了门外,一边搜寻着鸣的身影,一边拿出手机放到耳边。
打电话来的是勅使河原。
“没事吧,你。”
“嗯?什么事,忽然打电话来。”
“觉得不妙了才给你打电话了。赤泽那家伙好像很焦躁不安呢,现在这样也许会让她更歇斯底里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赤泽会这样。”
“我说啊,榊……”
沙沙沙沙……被宛如沙尘暴一样的杂音干扰着。但是我想这都没关系,因为这个时候的屋顶,正呼呼地吹着强风。
“……听好了。”
在风声和杂音当中,勉勉强强能听见勅使河原的声音。
“听好了,榊。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来往。很不妙啊,那样。”
……什么。
在说什么呢,这家伙。
“还有……听得见么。喂,榊。”
“——啊啊。”
“还有呢,昨天说的二十六年前的事……你很在意吧。”
“啊啊,是的。”
“本来之后我想找你谈谈的,下个月再告诉你吧。所以说呢,总之这个月要全身心投人考试……”
沙沙沙沙,嘎嘎嘎嘎嘎……杂音越来越大,突然手机信号也断掉了。
究竟是什么,越来越不明白了。有些生气地重新打电话过去,但是怎么也接不通,于是我关掉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看了看不停地刮着强风的屋顶,然后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
——但是,到处都没有人的身影。
5
第二天,鸣和往常一样出现在教室里。
但是我却没有主动和她说一句话。并不是因为在意昨天敕使河原打来的电话——定不是因为这个,我想着。但是感觉上不只是没有和她说话,好像连接触都很抗拒呢——
敕使河原也是,在那之后便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虽然我很想找他问个清楚,但是他也许是想回避我吧,完全没有接近我这边。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个周六,按照惯例学校放假……我预约了市立医院的门诊,但是身体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打算取消预约延期一周再去。外婆应该也没有什么意见吧。过了这周就是期中考试了。最好还是稍微准备一下吧。也许能“轻松搞定”吧,不过说实话,我也是个非常小心谨慎……不,应该说非常认真的中学生呢。
……就是这样。
抑制住想要再次去御先町的人偶馆看看的心情,最终哪里也没去一直呆在家里直到周末的晚上——
手机响了两次。 第一个电话是从遥远的印度教之国打来的。用和上次一样的语气不断重复说着“印度真热啊”的父亲阳介,主要问了一些譬如“在那之后,身体没事了吧”之类的身体方面的问题。我告诉他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他马上回答我说“嘛,差不多应付一下就行了”。这个父亲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儿子,咳,不是那种就算他允许了也不会差不多应付一下的人呢……
第二个打电话来的人,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是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打来的。
“身体还好吧?”
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我马上就知道是谁了。同时,自然而然地感到紧张。
“前段时间的事——不过其实也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还记得吧。四月末在医院里死去的女生的……”
“嗯嗯,当然记得。”
“那个女生的事呢,之后我也一直很在意,所以稍微去确认了一下。果然呢,名字好像是叫做misaki。不是masaki而是misaki。”
“misaki是姓氏吗?还是……”
“不是姓氏,而是名字呢。”
不是“见崎”吗。——那是什么呢?
“汉字怎么写呢?”
“未来的‘未’,开花的‘咲’,未咲。”
“未咲……”
“姓氏好像是藤冈哦。”
藤冈未咲么?
我不由地陷入沉思中。
为什么那个藤冈未咲是见崎鸣的“半身”呢?为什么……
“榊原君想了解这孩子的事的原因是?”
水野小姐问道。
“说好哪天要告诉我的吧。”
“啊……那个,那个。”
“并不是要你现在马上告诉我。不过总有一天啦。”
“嗯嗯……好的。”
“话说回来,恐怖少年最近有看什么书么?”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把约定的事丢到一边。我一边回答着:“啊啊,有的。”一边瞄着正好在我手边的书。
“我看看,文库版的《洛夫克莱夫特全集》第二卷。”
“哦哦。”听到她用一如既往的语调碎碎念叨。
“还真有兴致呢。——学校那边不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么?”
“嘛,在学习的空当看看。”
虽然我这么回答着,但是时间比例却是完全相反的,在看小说的空当学习一小会才是真实情况。
“真有出息呀,恐怖少年。”
水野小姐愉快地说道。
“真想让我弟弟也向你学习一下呢。恐怖小说自然不用说,对于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脑袋里就光想着篮球篮球。我们姐弟之间平时基本上没有交流。”
“你还有个弟弟么?”
“有两个呢。那个篮球少年的话,和榊原君是同一个班。”
“啊,这样啊。”
“另一个已经上高二了,这家伙还是体育方面的肌肉男。除了漫画以外什么书都看。很有问题吧。”
“哈啊。”
怎么说呢,难道不觉得周末一个人在房间看克苏鲁神话的十五岁少年才是“有问题”么……嘛,算了。
话说回来——说到这个,想起来了。
班里确实有个男生像水野小姐说的那样。很高,晒得很黑,从外表来看很明显是体育爱好者。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不过说不定那家伙就是水野小姐的弟弟?
也许在这小小的区域里,就算有这种巧合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那个呀,水野小姐……水野小姐上中学时,也是在夜见北么?”
我忽然想起来,于是试着问问看。
“我是在南中呢。”
她回答道。
“我家正好在划分中学校区的分界线附近,所以每年都不同,有时候是北中有时候是南中。所以呢,我和年纪大一点的弟弟都在南中,但是年纪小一点的弟弟在北中……”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冰野小姐一定不清楚那件事吧。二十六年前关于misaki的故事。
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后我们围绕着共同的话题聊了一会闲话。
6
五月二十六日,周二。
一学期的期中考试,第二天——
从这一天的前一天夜里开始,已经是梅雨季节了么?像梅雨一样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夜见北实施的并不是在校园内就要换鞋的“拖鞋制”虽然我觉得最近在学校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除了去体育馆以外,在校舍内都可以直接穿着鞋走来走去——因此,在这种雨天,走廊和教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湿答答的鞋印。
第二科和最后一科语文的监考老师都是班主任久保寺老师——
发完考卷,“请开始答题”一声令下,教室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铅笔滑动的声音,偶尔还有故意压低的咳嗽声和轻轻地叹气声。虽然换了一所学校,但是考试中的氛围不管到哪里都差不多呢。
考试开始三十分钟的时候,有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感觉到有声音和人影,反射性的往窗边望去,已经看不到鸣的身影了。啊啊,又这么快做完出去了么。
犹豫了一阵之后,最终我还是把答案放在桌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这样沉默着准备走出教室——
“已经做完了么,榊原君?”
久保老师把我叫住。我略微压低声音说道,“是的。那我先出去了……”
“还有很多时间呢,是不是再检查一下答案比较好呢。”
“不用了。没问题的。”
感觉到教室里传来低低地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于是我这样说道。
“因为我有信心。——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我望着刚才鸣开上又关上的那扇门说道。久保寺老师一时语塞,最终放柔目光,说道。
“这个随你自己。出教室可以,但是不能回去,要安静地在外面等着。后面有个临时教室。”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教室里蔓延开来。大家都往我这边瞥了一眼,那种视线就好像在说讨厌之类的吧。
也许他们觉得我是个目中无人令人讨厌的家伙吧。就算真是这样也无所谓了,而且……也无可奈何吧。
要问为什么呢?我不自觉地歪着头想着。
我们都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对鸣却什么也不说呢?这也太奇怪了吧。这种做法,感觉上,真的就像是……
一走出教室,马上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窗户旁的鸣。窗户打开着,飘进了一些细雨。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
“真快呢,每次都是。”
我走过去,对她说道。
“是么?”
鸣依然望着窗外回答道。 “昨天和今天的五科考试,都是在中途交卷离开了教室。”
“榊原君是想说因为这样自己也跟着交卷了么?”
“不是……那个,因为语文我很拿手啦。”
“嗯。——那种问题也能轻松回答么?”
“那种?”
“在多少多少字以内概括内容,作者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
“啊,算是吧,差不多是这样呢。”
“我很怕那种问题。不擅长也不喜欢。数学和理科要好很多。因为正确答案就只有一个。”
唔——嗯,原来如此。我也很理解她想说的话。
“那这次考试,差不多都做出来了吧?”
“——是吧。”
“这个……没问题吧?”
“我是没问题的。”
“那个,但是……”
虽然想继续说下去,但是最后还是终止了这个话题。
在我的引导下,我们走到了挨着教室东侧的楼梯——姑且称它为“东楼梯”——的前面。鸣也打开了那里的窗子,刮进来的风夹杂着雨,她乌黑的短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是个藤冈未咲的孩子呢。那天,在那家医院去世的是……”
我决定把周末从水野小姐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试探一下——直望着窗外的鸣,微微地抖了抖肩膀——看起来像是这样。
“呐,为什么,那孩子……”
“藤冈未咲。”鸣轻轻地开口说道。
“未咲是我的……表亲。以前我们俩走得更近,关系更亲密。”
“亲密?”
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所以是“半身”么?
“关于上上周你和我说的事呢。”
我换了个话题。
“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个怪谈的后来,究竟是什么呢?”
“有没有试着问问别人?”
鸣马上反问道。当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
“谁都没告诉你吗?”
“啊啊……嗯。”
“——那就没办法了呢。”
她说完这句话便开始沉默不语,再次望向窗外。
我总觉得,在这里询问她那件事,她一定是不会告诉我的。
“有些事情,想弄明白要有合适的时机。”我忽然想起怜子阿姨说的这句有着些许分量的话。
“我说呢……那个。”
说着,和在人偶馆的时候所做的一样,用力地深呼吸。然后走到站在窗边的鸣的身旁,“那个呢,之前我也问过你。从转校过来以后,有些事一直觉得很奇怪——”
好像鸣又一次微微地抖了抖肩膀。我继续说道。“到底是为什么。班里的同学,还有老师,为什么会都对你……”
然后,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鸣就低声回答道。
“因为是不存在的东西。”
——听好了,榊,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来往。
“怎么会……”
我反复地深呼吸。
——不妙啊。
“但是,怎么会……”
“大家是看不到我的,能看到我的只有榊原君,你一个人呢……如果是这样呢?”
这样说着的鸣,慢慢地把脸朝向我。没有被眼罩挡住的右眼突然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好像从那里看到了寂寞的眼神。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不,……怎么会?”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闭上眼睛,三秒之后再睁开,她就会消失吗?——一瞬间,我陷入了这种想法当中,慌慌张张地看向窗外,躲避她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从后面的楼梯跑上来的声音。
7
那是慌张而急促的脚步声,与现在正在考试中的校园安安静静的氛围极不相称。发生什么事了么?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的人。
那是体育课老师宫本老师吧。虽然到现在为止体育课的时候,我都还是站在旁边见学,但是体育老师的样貌和名字还是记得的。往我们这边跑过来的宫本老师,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似的,最终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跑进了三年三班的教室。打开了前门,往里面叫了一句“久保寺老师”。
“久保寺老师,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正在监考中的语文老师,好像说着“发生什么事了么”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呼吸急促,肩膀上下晃动的体育老师说道“实际上呢”。我和鸣所站的地方勉勉强强能听到一点声音。
“刚才,有人联络我们……”
只能听到这一点。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
不过可以清楚地看到宫本老师说“联络”的时候久保寺老师的反应。看起来他一听完,便惊吓到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僵硬,“我明白了。”紧接着他冷静地回答道,然后返回了教室。宫本老师仰着头望着顶棚,大幅度地不断上下摆动着肩膀。
最后——
刚关上不久的教室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有个学生从教室里飞奔而出。
那是班级委员长樱木由佳利。右手拿着自己的书包。看起来神色慌张的样子。
樱木和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宫本老师交谈了几句,然后跑到放在教室前的伞架里把自己的伞抽了出来。那是一把浅驼色的长柄伞。然后慌慌张张地从那里跑过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跑到东楼梯那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仿佛被冻结了一样。我想,那是在她看到站在楼梯前窗边的我们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接下来的瞬间,她快速转身回去,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之前她所说的扭伤的右脚好像还没有痊愈,像是在掩饰右脚的伤一样笨拙地往前跑着。
笔直地朝着东西向延伸的走廊跑去。不一会儿,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从校舍另一边的“西楼梯”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呢?她。”
我转过头向鸣说道。
“什么呢……”
鸣好像没有反应的样子。脸色苍白地站着。我离开了窗边,向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问道。
“那个,老师,樱木发生什么事了呢?”
宫本老师皱着眉头,盯着我。
“家人发生了事故。刚才发来了紧急通知,让她马上到医院……”
就在这个时候,话音未落,从走廊传来巨大的响声和短暂而尖锐的悲鸣声。
什么声音?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什么声音?刚才那个——
光站在那里想是没用的,于是我飞奔到走廊。仿佛在追逐着刚才从同样的走廊跑过去的樱木由佳利的背影一样。
一口气跑到她刚才跑下去的西楼梯的二楼。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于是准备从二楼跑到一楼——这个时候。
既恐怖又诡异的景象闯入我的眼帘。
湿答答的混凝土楼梯——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平台,有一把打开的伞。浅驼色的长柄伞。那个是,樱木由佳利刚才从伞架里抽出来的伞。
然后,那上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的样子,那是樱木卧倒在那里。
“怎,怎么会……”
压在撑开的伞中央的是,她的头部。两脚的脚尖落在从下往上数第二、第三个台阶处。左右两只手分别甩向斜前方。书包落在平台的一个角落里。
……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要在一时间正确理解眼前这一幕是很困难的。但是,却可以相像出大致情形。
得知家人发生意外,惊慌失措地从教室夺门而出的她,在从二楼跑向一楼的时候,失足从楼梯上滑落。拿着的伞被抛向了前方。在下落的冲击力之下,伞张开了,落在平台上。伞尖的金属部分正好对着这个方向。于是——
重重摔倒的她在这种情形下,朝着那里倒下来了。就这样飞了出去。没能扭转身体或者用手遮挡。
倒在那里的樱木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慢慢蔓延开来,侵蚀着张开的伞上的浅驼色。血,那是血。非常多的血……
“樱、木。”
呼唤着她的声音颤抖着。迈向楼梯的脚也不断颤抖着。
战战兢兢地走到楼梯的平台。这样的景象闯入我的眼帘。
伞尖刺破了樱木由佳利的喉咙,连伞尖的根部都深深地刺了进去。 大量的鲜血正从那里溢出来。
“怎么会……”
我无法忍受这一幕,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
“啪”的一声,同时,她的身体往旁边移动。奇迹般的——不,应该说是恶魔般的偶然下建立起来的平衡,至此为止一直支撑着她的体重的伞柄,这个时候突然被压断了。
“喂!”从上面传来大叫声。
“怎么了?没事吧。”
是宫本老师。应该是从附近的教室跑出来的吧,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其他老师。
“不得了了。快叫救护车!”
宫本老师一边跑下来一边叫喊着。
“马上联络校医室。——唔唔,很严重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喂,你没受伤吧。”
被这样问道,于是我点点头说了句“没事”——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嘴里发出的却是“咕”的呻吟声。
扑通,胸口突然觉得很痛。啊啊,这种讨厌的疼痛感……
“对,对不起。”
我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一边靠在墙上。
“有点,不舒服……”
“这里就交给我了,你快去洗手间吧。”
宫本老师说道。他好像以为我是难受得想要呕吐。
踉踉跄跄地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在二楼的走廊发现了鸣的身影。她就站在老师们的身后,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这边。
苍白惨淡到极点的脸色。极力睁到最大的右眼。宛如“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的地下展示室中黑色棺材中的人偶一样,微张的嘴唇,就好像现在正在诉说着什么一样……
……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
几秒钟之后,等我回到二楼的走廊的时候,她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8
樱木由佳利的家人发生的事故是她的母亲三枝子乘坐的汽车发生了车祸。当时开车的是樱木的阿姨。她的母亲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事故原因不明,不过据说当时这辆车正行驶在夜见山川堤坝沿岸的双车道马路的时候,没刹住车,于是撞上了街边的树木。
车子破损严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重伤。特别是她的母亲,看起来更是危在旦夕的样子。所以,医院紧急联络了校方。
宫本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久保寺老师,久保寺老师告知樱木让她马上去医院。她的考试日后再重考。
她的母亲抢救无效,当天夜里便去世了。她的阿姨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不过事后听说,事故发生后一直昏迷不醒了一周多。
C号馆的楼梯上发生的那件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本来打算去探病的樱木由佳利本人在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由于失血过多和遭受的打击太大而不幸去世了。这也是后来听到的事情,据说就在两天前,她刚迎来了她的十五岁生日。
就这样——
樱木由佳利和她的母亲三枝子,她们两个人与这一年——一九九八年的夜见山北中学的三年三班扯上了关系,成为了“五月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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